每個孩子有其天生的氣質,但個性卻有八成發展自童年經驗與家庭教育






以下所分享的,是兩個最近的親身經歷。我無意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評論幼兒親子教養,而是想以多年對於高中青少年的觀察,輔以這兩個實例,來思考家庭教育對於人格發展的影響。

2018年5月26日傍晚5:30,我在台北兩廳院的地下停車場。足足可容納695部小客車的停車場裡,遠遠地傳來小孩哭鬧聲。週六傍晚,難免有玩興正盛,不想回家的小孩;大概是在鬧脾氣吧。隨著聲音越來越近,漸漸可以辨識出是一個小男童在哭叫「放我下來」,聲嘶力竭。

我開始感到焦躁,因為哭聲太淒厲了,不免令我懷疑目睹綁架案件,尤其這是個人行並不密集的地下停車場。於是我不只豎起耳朵,更開始搜尋聲音的來源。是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,腋下挾著不大於五歲的男童。男子腳步毫不遲疑,身後跟著兩名年輕女子與一位年長婦女,神情不知所措。像是年輕父母、奶奶或外婆,與一名女性友人或家族成員。

出於對男童的擔心,我還是按下了手機的錄影鍵,但礙於狀況不明,所以不敢正面拍攝。

男童的哭叫沒停過。若問我的主觀感受,我會說那是一種帶著恐懼,渴求重獲身體自由的聲音。一群人接近私家車,男子按下遙控器,接著傳來短促拍打聲,此時男童的哭叫不只「放我下來!」,加上了「我要喝!」。是男童吵鬧要求喝什麼東西嗎?疑為父親的男子怒聲說:「現在要喝了?」應該是男童不願意喝什麼東西囉?拍打的聲音更重更響亮了。疑為母親的女子說:「好了啦,不要打了啦。」確定了,是在打小孩。

(好,現在可以去看一下影片)



我了解絕大多數的幼童會在某個時間點起,變得「不可愛」;他們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,什麼都說「我不要」;好像故意似地,「講了幾百遍也不聽」。總之,就像是被偷偷換掉了靈魂一樣。

因為我沒有看到這個男童在傍晚5:30以前所發生的事,所以我無從判斷男童的狀況。或許他就是調皮愛唱反調。但有沒有可能,因為身體不適所以不想喝(那個什麼)?又或者,他的身體在當下確實沒有對飲料的需求?

無論是哪種前因,我十分在意的是那位父親的處理態度與方式。挾著成人在體力上的優勢,禁錮幼童的身體自由、挾著父母在權力上的優勢,脅迫幼童順從。這兩個頗為簡便且有效的手段,同時教育了孩子什麼?

幾天後,我在一間中高價位的餐廳用晚餐。鄰座是一對父母帶著兩個小男孩,約莫四歲與五歲,以及男孩們的奶奶和舅舅。男童活潑好動,用餐沒幾多久就蠢蠢欲動,想要離座走動。在接下來兩個小時的用餐時間內,更是一連串的突發狀況。

我從來不會被餐廳裡「脫序」的兒童干擾。我知道兒童的注意力期間非常短,他們還在發展中的生理與心智狀態,使他們做出在成人眼裡「沒有禮貌沒有教養」的行為。我理解他們還在學習。讓我覺得遺憾的,其實是那些未能妥善處理孩童狀況的父母。

而這一桌的母親,令我十分敬佩,以至於用餐結束後我甚至想上前致意。我沒有這麼作,只是拿起桌上的餐巾紙,快速寫下我印象最深刻的事件。

她從頭到尾,沒有動怒、沒有拉高嗓門。她只是態度堅定,不停地與孩子對話。以下是其中三個事件。

兩童無法安份守己地在座位上用餐,母親開口了:「底迪、葛格,我們來之前就說好的呢?你們的冰淇淋快要沒有了喔!」兩童還是耐不住屁股底下的蟲,扭來扭去。雖然他們已經盡量不離座,但看得出來,要在接下來的整個晚上乖乖端坐,簡直要他們的命。母親又開口了:「葛格,告訴我你吃了什麼?」旁邊的家人幫忙補充他的正餐內容。母親說:「好,我現在帶你去拿一球冰淇淋,因為你已經吃了正餐該吃的量。但如果你還想要更多冰淇淋,你不可以跑來跑去、大聲跟底迪說話。」

這位母親並沒有棄守原則。她能夠視孩子在現場的狀況調整要求,讓孩子知道自己已經做到的,但仍然督促他還有尚待練習的。

後來,兄弟兩因故吵起架來,眼看小的那個就要放聲哭了。母親站起來,要弟弟跟她走向在一個轉彎之外的餐廳外場,不到30秒,弟弟回來,沒有哭泣也沒有脾氣,只是像是在招呼哥哥一起去玩耍般地說:「葛格,馬麻叫你一起去找她!」

我實在太好奇了。便藉故去拿取食物,起身晃盪到可見母子三人的地方。只見兩童坐在母親兩側,母親傾身和他們說話,看起來是一長串內容。

這位母親在孩子造成公共場合裡其他人的困擾之前,先一步把孩子帶開;她沒有在公開場合中教訓小孩,穰孩子在陌生的環境中感到羞恥與難堪。她把孩子帶離,說理,但根據她回座後與同桌家人的對話,我知道她仍然給了兩童罰站約五分鐘的處置。

又過了一段時間,兩童各自捧著一杯飲料回座,先抵達座位的哥哥放下飲料以後,又蟲上身似地向後倒退,正好碰上接著抵達的弟弟,飲料溢了不少在弟弟的手上和前胸。弟弟委屈地半哭半叫:「葛格害我衣服弄濕了啦~~」哥哥也趕快為自己辯護:「我不是故意的!我背後又沒有長眼睛!」

此時回座的母親依舊沒有動怒,她只是態度堅定地問同座的家人:「有誰看到發生了什麼事?」

至此我幾乎要起立鼓掌了。這位母親沒有用「你是葛格所以應該要XXX,你是抵迪所以應該要XXX」那種判決來壓下兄弟間的紛爭,更沒有衝動地懲處或盲目地安撫。她先做了很重要的事:了解事件經過。
同座的家人描述了狀況,補了幾句:「他不是故意的啦~」這位母親完全沒有因此妥協的跡象,她非常堅定地回答:「不是故意的,但可以預防。」說給要共同負擔教養責任的家人們聽,也說給兩個小孩聽。

她又把兩童帶開。再後來,當哥哥又去端了飲料,小心翼翼地走回來時,我聽到母親在他身後說:「你看,如果現在你前面有人莽莽撞撞,你是不是會覺得膽戰心驚,很害怕?」

我相信,等兩個男孩更長一些,這位母親應該就會要他們練習「放下情緒,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。」

因為,可以聽得出來男孩的教育裡包含大量的「溝通」。當哥哥伸手要拿弟弟盤子裡的食物,弟弟發出抗議的聲音時,母親對著哥哥說:「那是弟弟的,你要問他同不同意。」小哥哥沒有氣急敗壞,而是立刻好言詢問:「抵迪,請問我可以吃嗎?」

在高中教書多年,與成千以上的青少年互動,也見過其中不少父母,我的心得是:每個孩子有其天生的氣質,但個性卻有八成發展自童年經驗與家庭教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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